悲情大侠王度庐

摘自:新京报2007/5/16

作者:孔庆东(北京大学教授)

说到北京跟武侠文化的关系,不能只谈什么大刀王五和李连杰这类舞刀弄棒的英雄,不要忘了,北京还有一位武侠小说的大宗师,对后来的港台新武侠产生过巨大影响的武林前辈。此人便是随着《卧虎藏龙》骤获奥斯卡大奖而重新被人记起的王度庐。

王度庐(1909—1977),字霄羽,生于北京贫苦旗人家庭。七岁丧父,无力求学,只断续读过几年书,但勤奋好学,练写诗词。中学未毕业便做小学教员和家庭教师。经常到北京大学旁听,到北京图书馆自学。因投稿结识北平《小小日报》经理宋心灯,被邀任编辑。开始发表侦探小说,形成“赛福尔摩斯”鲁克系列。后到晋豫陕甘漫游,1934年在西安与李丹荃结婚,1937年同赴青岛。抗战爆发后,以“度庐”为笔名创作武侠小说《河岳游侠传》,又接连创作《鹤惊昆仑》、《剑气珠光》、《卧虎藏龙》、《宝剑金钗》、《铁骑银瓶》这一套“鹤铁五部作”,跻身武侠小说名家之列,另写有多部言情小说和大量杂文,有关专家正在继续挖掘研究之中。

王度庐取名“度庐”,可见他心中未尝忘记北京,他的小说从叙事语言到人物语言,是充满“北京味儿”的。这一点台湾导演李安的杰作未曾表现出来,虽为我等迂腐学者所不满,但也是不能苛求李安和周润发、章子怡、杨紫琼他们的。

王度庐在当时的“武侠五大家”中,“武艺”不如白羽、郑证因,“修行”不如还珠楼主,他对武侠小说最杰出的贡献,公认为是“悲剧侠情”。

王度庐的代表作“鹤一铁”系列,将情放到与侠有关的各种观念的网络中加以“千锤万击”。《鹤惊昆仑》中,江小鹤与阿鸾青梅竹马,却因两家之仇,爱恨交织, 终于情不敌仇,阿鸾自刎而死。《宝剑金钗》中,李慕白与俞秀莲两相爱慕,只因秀莲已于幼年订亲,许给孟思昭,加上孟思昭为成全他们二人赴敌身死,李、俞二人遂以“大义”为重,终身以兄妹相称。《卧虎藏龙》中,玉娇龙与罗小虎早年私订终身,只因罗小虎弄不到一官半职,始终是个强盗,玉娇龙便不能以贵小姐之身下嫁。在仇、义、名的面前,情是何等脆弱、何等无力。这里并没有外力阻挠主人公成为眷属,而恰恰在这可以自己选择的时候,人才发现不存在“自由”。论者多以人物受封建观念毒害来解释,著名学者徐斯年、张赣生先生等所论甚详,这诚然是正确的。但仅此还不能说明悲剧的震撼力。可以发现,这些情人们对“情”在心底都怀着深深的恐惧感。他们深情、挚情,可一旦情梦即将实现,他们非死即走,退缩了,拒斥了。他们舍弃现实的所谓“幸福”,保持了生命的孤独状态。而侠的本质精神,正是孤独与牺牲!正仿佛鲁迅笔下的“过客”,拒绝接过小女孩手中的红布,这些侠的生命本能决定了他们必须永远选择“苦行”。

台湾学者龚鹏程说:“他们不断在‘求知己’,并将自己交付给知己或求知己的活动”,但是“知己一旦出现,即意味孤独的旅程业已结束,侠客孤独漂泊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此论颇具慧眼。阿鸾用小鹤之剑自刎,小鹤九华山归隐,李慕白、俞秀莲终身压抑真情,玉娇龙与罗小虎一夕温存即绝尘而去,这些尽管有“封建观念”在作祟,但却恰恰成就了人物的“大侠”形象,令人感到同情与向往、感动与惋惜、寂寞与悲凉。一种带有本体询问意义的悲剧被作者笔酣墨饱地展示出来。

有些小资说,北京人不懂爱情。其实,北京文化的主流,或者说受到北京文化较多影响的人,是把爱情放到与“侠义”有关的文化系统中去整体衡量,而不是一张口就死去活来地爱呀爱的。王度庐正是从这个角度,不自觉地透露了一个北京作家的心理奥秘。你看从老舍萧乾,到王蒙王朔,哪个北京的大作家是“爱情至上”的?

什么是侠?什么是情?什么是侠情?王度庐将这些问题提到了空前的高度。后来的梁羽生、金庸、古龙,交出了几张优秀的答卷。

希望今天的北京人,拿出更精彩的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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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情大师——王度庐(一)

摘自:《今古传奇》双月号2003年第12期(总第161期)

作者:李丹荃

2001年,华语影片《卧虎藏龙》取得了十项奥斯卡提名,四项奥斯卡大奖的骄人成绩,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原著的作者是谁。

当年, 天津学者张赣生先生为研究王度庐的小说,曾多方查询作者的生平,他询问过不少津京老报人,但一无收获。台湾学者叶洪生先生在其论著中也称“王度庐之生平不 详”。及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宫以仁先生(已故小说家宫白羽先生之子)受叶洪生之托,要写一篇介绍王度庐生平的文章。宫先生根据小说内容,推测王度庐可 能是北方人,并与苏州大学徐斯年教授谈及此事。之后的事情徐教授在《寻找王度庐老师》(《王度庐武侠言情小说集》代序)一文中是这样写的:

八十年代初,我所在的学科决定立项研究通俗文学,这一课题并被列为“七五”国家重点项目。不久,几位研究通俗文学的朋友相继来信,说起“武侠北派四大家” 中,宫白羽、李寿民、郑证因三人的生平,人们多已知晓,惟王度庐,至今不知何许人也,问我可有这方面的线索。经过他们的“强化刺激”,我猛然想起母校的王 度庐老师。他没给我上过课,也从未听说他写过小说,但姓名倒一字不差,姑且问问看。很快就收到了母校回信,得知王老师已经过世,但因此却找到了王老师的夫 人,我们当年的舍务老师李丹荃女士,并且确认了那位四十年代闻名全国的“侠情小说大师”,果然就是我的老师。

四十多年前,我和我的丈夫王度庐同在一所中学里工作,那时,徐斯年是这所学校里的一个朝气勃勃、多才多艺的学生。以后我们多年未见,再见面时他已成了一位 学识渊博的学者。徐斯年教授研究通俗文学多年,已有许多论著,去年他又完成了《王度庐评传》一书。我和王度庐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如今,我已是耄耋之年, 以后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所以我愿意将我能忆及的一些往事和想法写下来,留给热心的读者和关注通俗文学及其发展的学人。

(一)

王度庐原名王葆祥,字霄羽,1909年出生于一个北京的贫困旗人家庭。“王度庐”是他于1938年开始使用的笔名。

王度庐七岁时父亲不幸病故,遗腹的弟弟葆瑞出生,家里便更加贫困了。在他九岁那年,姐弟三人又相继患上传染病。据他后来告诉我,当时他昏迷了好几天,总算 “命大”,慢慢地又苏醒活过来了。当他睁开眼时,却见屋里全变了样子,空荡荡的少了不少东西,桌子和炕头上的柜子也全不见了。母亲坐在炕边掉泪,为了给孩 子们治病,她把家中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

王度庐病愈后,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很不好。他喜素食,胃口也弱,鱼、肉一概不吃,后来我曾多次劝他改变这一习惯,但总是改不了。尽管贫穷,王度庐的母 亲还是支撑着让他断续地上了几年学,读完了旧制高等小学。在他十二、三岁时,家里曾送他到眼镜铺当学徒。原想这活儿较轻,三年出师,学份手艺,一个月也能 挣几块钱养家。谁知干了没几天,掌柜的嫌他身体瘦弱,不会干活,就打发他回家了。以后又送他去给一个独身的小军官当听差,试工三天,人家嫌他太小,半日生 不着一个煤炉,给了几个铜板,就叫他卷铺盖了。后来,王度庐在《古城新月》、《落絮飘香》等小说里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写及城市下层民众生活的困苦景况, 写及贫民青年求生之难,其感受应是来自他的青少年时代。王度庐读书勤奋,人也聪明。当时有位姓李的小学教师很赏识他,经常借给他书籍,并且教他音律和诗词 格律。因此,他在十几岁时就常向报刊投稿,写些小文章和旧体诗词。

王度庐的学识主要来自于自学。他家位于“后门里”(“后门”是地安门的俗称),后来,他在《古城新月》、《卧虎藏龙》和《虞美人》等作品中,曾多次写过这 个地方。北京大学一院当时离他家很近,所以他有时就到那里去旁听。那时的北京大学很开放,外边的人进去听课,也无人过问。若有名家来讲课,常常是连窗外都 站满了旁听的人。

王度庐也常去三座门的北京图书馆看书,一坐就是一天。那时候“鼓楼”那里还有个民众图书阅览室,进去可以任意翻阅书报杂志,那里也是他常去的地方。我不清 楚他在北大听过谁的课,也不知道他在图书馆里看了哪些书,然而,从他后来所写的社会言情小说中所反映出的外国文学知识和文艺理论修养,以及他在侠情小说中 所表现出的美学追求,可以看出,他在这段自学生涯中确实得益匪浅。

因为投稿,王度庐认识了一位宋先生。宋先生办着一份小报,他见王度庐文笔颇佳,为人诚实,就聘他担任该报编辑。由于报社极小,他既要编副刊,又要写评论及 连载小说;晚上则需等新闻稿到了以后,再赶编时事版;看红样、清样也是他……所以,实际上他既是“主编”,又兼校对,每天都要忙到后半夜。

小报日出一张,除新闻外多登体育消息。王度庐在主编该小报的同时,还写些连载小说。这一时期,他写的主要是侦探小说,如《烟蔼纷纷》、《空房怪事》、《绣 帘垂》、《浮白快》、《两件奇案》、《红绫枕》等,署名均为“霄羽”。他的这些侦探小说均仿《福尔摩斯探案》,以“赛福尔摩斯”鲁克及其助手为贯穿人物, 篇幅不长,诸案形成系列。

我在北京读中学时,在一个同学家里认识了王度庐,那时他正在为我同学的弟弟做家庭教师。记得他曾送给我两本书,一本是沈三白的《浮生六记》,另一本是纳兰 性德的《纳兰词》。我不太喜欢《浮生六记》,却很喜欢那本词。《纳兰词》中既有刻骨铭心的爱情诗,更有苍凉悲怆的边塞诗,有些句子我至今仍能记得: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忆江南》)

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虞美 人》)

“九一八”事变以后,北京市面也日见萧条。为了生计,王度庐离开了北京,前往西安谋生。后来他还去过山西、甘肃、河南一带。那时我的家也已迁到西 安,1935年我和王度庐在西安结婚。

王度庐在西安做过私人报纸的编辑,也当过小公务员。因为他既无学历,又缺高亲贵友的推荐,加上性格孤僻,不会逢迎,所以经常失业。当时物价飞涨,工资低 微,所得很难维持生活,真是“长安居,大不易”。

我们在西北住了两年,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那段经历对他后来的创作却意义不小。西北地区,自然环境严峻,民风剽悍,加以穷困,乃多铤而走险者。我的父亲因猝 发心脏病,卒于三原县。王度庐从西安前去接灵,途中就曾遭遇绿林强盗,衣物被洗劫一空,他只得返回西安,重新打点,再走一趟。后来他在《铁骑银瓶》中写韩 铁芳在那一带被匪帮劫持,应是渗入了那时的切身体验。

求生的艰难,促使我们又回到了北京的家里,与他的母亲、弟弟同住。长安居,固不易;京师居,仍不易。那时我时常犯眩晕症,在昏睡中常听到他喃喃地吟诵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后来我知道了这是元稹的悼亡诗,就笑他说:“你干吗老咒我?我又没有死呀!”现在想来,他反复吟诵这几句诗,乃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的块垒,那情景至今令 我难忘。

在北京时,我们游逛过许多名胜古迹,北海、景山、中山公园、太庙、十刹海、陶然亭等地都去过,所以在他的作品里常会提到这些地方。陶然亭在永定门外,俗称 “南下洼子”,是明清时期文人骚客、落第举子聚会赏景、饮酒赋诗之处,人称“城市山林”。我们慕名前去游览,跑了许多路,结果大为扫兴,看到的只是遍地荒 草、成片污塘、一座破亭,和几间坍屋。然而,王度庐晓得有关的典故,他带着我找到了那座著名的“香冢”和“鹦鹉冢”,并去诵读那香冢石碣上镌刻的铭文。那 铭文我至今仍能背出: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后来,当他撰写第一部侠情小说《宝剑金钗》时,便把书中的那位身后凄凉的“侠妓”谢翠纤的墓地设置在了此地。

王度庐的弟弟葆瑞当时也已成年,虽然身强力壮,却也面临失学失业的命运。大约在1935年左右,他开始每天晚上到夜校学习。夜校是一些北京大学的进步学生 办的,不收学费,也没有什么正规的教材,既教读写算记,也讲救国救亡。

夜校里有位老师姓徐,与葆瑞的关系尤其密切,他常借给葆瑞一些中外进步文学书籍,如《铁流》、《被开垦的处女地》、《八月的乡村》、《生死场》等。葆瑞带 回家来,我们三人就轮流看。

(二)

我有一位伯父,他在青岛生活工作多年,有些积蓄。伯父无子女,伯母病故之后,他孤身一人,生活寂寞,便写信给我,希望我们能去与他一起生活。王度庐不愿寄 人篱下,而我却极力主张去,因为我想,或许伯父能帮助我们找份工作。

1937年春,我们便去了青岛。王度庐倒是很喜欢那里,宜人的气候也有益于他的健康。然而,日益严峻的时局,又使我们和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一样,忐忑不 安,忧心如焚。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抗日浪潮也进一步高涨。东北、平津的学生纷纷南下,寻求个人生活出路和救国途径。有一天,王度庐的弟弟葆瑞也由北京到了青岛, 他是跟流亡学生一起来的,准备去内地。葆瑞在我们那里住了几天,我们一起谈了很多,谈时局、谈出路……。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一向很好,分手时不无留恋,我 们将葆瑞送到码头,最后王度庐慨然说:“你就放心走吧!母亲的生活,家里的一切,有我照顾。”他还把自己的怀表留给了弟弟。后来,葆瑞由上海几经转折,到 达陕北,参加了革命。

以后,我们又送走了弟弟的老师徐君和他在北京的几个学生,还有我的一个妹妹。我们也曾表示希望能与徐君一起走,徐君却说:“霄羽先生您还是先呆在这儿吧, 您这身体不行。”当时我们是多么羡慕他们!在我们的心目中,他们是飞向自由天空的小鸟,而想到我们自己的前途,却茫然得很。 “七七”事变后,全面抗战爆发。不久,青岛的日本侨民便开始撤离,有钱的人都设法去了上海的外国租界,在山东农村有老家的人也纷纷离开了青岛,谁都明白, 战火马上就要燃起。我们住的地方距离日本人集中居住的聊城路一带很近,四周的邻人都已逃走,房子全空了,夜里常能看到远处有些地方起火,也有流氓趁乱抢 劫。

1938年1月10日,青岛全市被日军占领。我们不得不偕伯父及我的十二岁的小妹迁徒逃亡。伯父的房子已驻扎了日军,他的家产全部损失,连桌椅都被日军当 柴烧掉了。我们自己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几本心爱的书已全都化作劫灰。

以后,伯父又在宁波路租了房子,我们仍在一起生活。这位老人过去生活优裕,经过这场战乱,财产没了,身体也垮了。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实际问题便是,在侵略 者的统治之下,一个卖文为生者,怎样才能不损尊严地生活下去?

有一天,王度庐到街上闲走,回来后对我说遇见了一个北京的熟人,说有一个刊载小说的机会,条件是要写武侠小说。我问他:“你能写吗?”因为他是个手无缚鸡 之力的人,我从未见过他拿刀弄棍。可是他说能写,并临时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度庐”。我曾问过他“度”是什么意思,他说“度”就是“渡”,希望能够靠 此,混一混,“度”过这段艰辛的日子。

不久,报上便开始连载他的笫一部武侠小说《河岳游侠传》,署名“王度庐”。此后,王度庐就成了他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倒不用了。当时他的小说颇受好评,于是 他便一写十余年,直至1949年。

王度庐发表的笫二部武侠小说是《宝剑金钗》。《宝剑金钗》连载结束不久,报社就推出了单行本,“不及一月,即已售罄。乃决定重印五千部”,不久又即售罄, 于是一印再印,共售出“数万册”。听说当时还有不少读者逐日剪报,将他的连载小说装订保存。

继《宝剑金钗》之后,报上又连续刊载了他的四部武侠题材作品:《剑气珠光》、《鹤惊昆仑》、《卧虎藏龙》、《铁骑银瓶》。因这五部作品既上下承接、又相对 独立,所以被后来的学者称为“鹤-铁五部曲”。

若按故事的时间顺序排列,“鹤-铁五部曲”的第一部应该是《鹤惊昆仑》,虽然王度庐当时是先写的《宝剑金钗》和《剑气珠光》。《鹤惊昆仑》中的男主人公是 江小鹤(退隐江湖后方称江南鹤),他是《宝剑金钗》中的男主人公李慕白的盟伯,他的盟弟剑客李凤杰,则是李慕白的父亲。

《鹤惊昆仑》写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江南鹤原名江小鹤,童年时,其父因犯“淫戒”,而被师父鲍昆仑“清理门户”,率众徒残酷杀害。小鹤立志报仇,历经飘泊、凌辱之苦,学得武林绝技,十年后下 山,寻找鲍昆仑,兑现复仇誓愿。

鲍昆仑的孙女阿鸾与小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爱甚深,但祖父却作主将其嫁给了大侠纪广杰,并使他们也与小鹤为敌。小鹤非阿鸾不爱,然而却因身负“世仇” 这个大包袱而不能与之结合;阿鸾始终为小鹤守贞,但亦因情仇交战而痛苦万分。

江小鹤认为不能因与阿鸾的“私情”而不报“杀父大仇”,由此展开一系列爱恨情仇的冲突。最后,小鹤、广杰化敌为友,一同赶到庞家,阿鸾却已因伤重不治而香 消玉陨。此时,鲍昆仑已经自杀,江小鹤也手刃了直接杀害父亲的凶手,但是当他护送阿鸾的灵柩回到故乡时,不禁感慨无限,万念俱灰……

第二部《宝剑金钗》主要讲述的是侠士李慕白和侠女俞秀莲的爱情故事:

李、俞先由比武而结识,继而在旅途中共度安危,相慕相爱。但当慕白得知秀莲已经许配孟思昭之后,便认为自己既不应充当“第三者”,更应避“施恩图报”之 嫌,所以决心割断痴情。

到得京中,慕白结识隐名匿姓伏处牖下的“小俞”(即孟思昭),相谈甚欢,结为生死之交;而孟思昭则已察知慕白、秀莲的爱情。恰逢京中恶霸黄骥北纠集李、俞 的强敌世仇前来寻衅,孟思昭于是孤剑出击,终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此时,李、俞方才知道“小俞”真实身份,他们被这位挚友的义气深深感动,以至觉得双方 如果结合,就是对这种高义的亵渎,于是更加坚定了终身不论嫁娶的决心。

作品中还穿插了李慕白与名妓谢翠纤的一段情孽,最后谢因自己误解慕白而负愧自刎。这又在李慕白的心灵上留下了一处永远无法弥合的创伤!

李慕白为保护恩人、挚友德啸峰入狱,却被盟伯江南鹤救走。在德府保护啸峰眷属的俞秀莲,夜间醒来,发现枕旁放着慕白所用宝剑一柄,又有纸柬一张,上写: “斯人已随江南鹤,宝剑留结他日缘。”

在1939年报社出版的《宝剑金钗》单行本上,曾登有王度庐的一篇自序:

昔人不愿得千金,惟愿得季布一诺,侠者感人之力可谓大矣。春秋战国秦汉之际,一时豪俊,如重交之管鲍,仗义之杵臼程婴,好客之四公子,纾人急难之郭解朱 家,莫不烈烈有侠士风范,为世人之所倾慕。迨于后世,古道渐衰,人情险诈,奸猾并起,才智之士又争赴仕途,遂使一脉侠风荡然寡存,惟于江湖闾里之间,有时 尚可求到,然亦微矣!余谓任侠为中国旧有之精神,正如日本之武士道,欧洲中世纪之骑士。倘能拾摭旧闻,不涉神怪,不诲盗淫,著成一书,虽未必便挽颓风,然 寒窗苦寂,持卷快谈,亦足以浮一大白也。频年饥驱远游,秦楚燕赵之间,跋涉殆遍,屡经坎坷,备尝世味,益感人间侠士之不可无。兼以情场爱迹,所见亦多,大 都财色相欺,优柔自误。因是,又拟以任侠与爱情相并言之,庶使英雄肝胆亦有旖旎之思,儿女痴情不尽娇柔之态,此《宝剑金钗》之所由作也。……

由此可以看出,他那时对武侠作品的创作追求,就是要把“侠”的阳刚之美和“情”的阴柔之美结合起来,营造出既慷慨又旖旎、既壮烈又缠绵、既苍凉又温柔的审 美意境。

“鹤-铁五部曲”的第三部《剑气珠光》上承《宝剑金钗》,从李慕白被江南鹤救到北京郊区卖花老人杨公久家将养,并遵命往江南避案写起,继续表现李慕白、俞 秀莲在江湖争斗中的情感生活。

贯穿此书的情节,是江湖豪客围绕大内遗失的宝珠和镇江江心寺的一份“点穴秘图”而展开的纷争恶斗。李慕白和俞秀莲以“正派侠者”的身份卷入这场斗争,然而 慕白又是偷盗“点穴秘图”者。

从陷害德啸峰的杨总管家盗得大内宝珠的,是“黑道人物”杨豹,他和两个妹妹其实都是孤儿,因父母被杀,而由退隐江湖的老侠杨公久收养。杨豹盗珠是为了获得 经费,寻找仇人,结果招来众多豪客夺宝,杨老侠被杀,大妹被抢走,小妹由德啸峰收留,杨豹自己也身负重伤而死。因为慕白、秀莲对他有寻妹、诛仇之恩,杨豹 临死即将宝珠作为遗赠。李、俞乃夜入大内,留柬还珠,然后退隐九华山,钻研点穴法。

第四部《卧虎藏龙》中的男主人公是“沙漠大盗”罗小虎,他是《剑气珠光》中的杨豹之兄,而女主人公玉娇龙则是京城九门提督的女儿。

玉娇龙幼得名师高朗秋暗中传授九华派高超武功,在新疆大漠偶遇罗小虎,与之相惜相爱,但又觉得身为“名门小姐”,碍难委身“匪盗”。

回到京城之后,玉娇龙因盗“青冥剑”而遭到铁贝勒府护院拳师刘泰保的监视、追踪,又受到李慕白、俞秀莲等“白道”侠客施加的压力。因为当年窃取师父所藏 “九华拳剑全书”等事,玉娇龙还受制于身边的“黑道”人物,师娘耿六娘,并卷入了官方和“白道”缉捕耿六娘的争斗。

罗小虎为向玉娇龙传信而夜探德啸峰府,误伤啸峰之子文雄。玉娇龙为此严责小虎盗性不改,继竟顺从父命,下嫁鲁府。

罗小虎潜入玉府,大闹玉、鲁婚礼。而玉娇龙则于入洞房后突然“失踪”,再盗“青冥剑”,女扮男装,闯荡江湖。得知母亲病重后,玉娇龙返京探母,却被鲁君佩 勾结玉府仇家设计擒获。

罗小虎得刘泰保、德啸峰等协助,查明当年杀父仇人,小虎兄妹终于诛仇雪恨。玉娇龙在为母亲办过丧事之后,一直深居简出。时至四月,妙峰山又办庙会。玉娇龙 为父亲病愈而上山还愿,舍身跳崖。人们或传她已死,或传她已“飞了”;只有刘泰保夫妇,在妙峰山逛了半个月後才回城,带去的一匹胭脂色骏马和宝剑、包裹却 全未带回,德啸峰府也对玉娇龙之种种传闻丝毫不加评论。

京郊僻地,玉娇龙和罗小虎圆了一夜好梦,次晨,她又孤剑单骑,头也不回地向远方疾驰而去……

与前几部侠情小说相比,《卧虎藏龙》不仅在情感上具有极大的冲击力,而且社会背景更为广阔。这部小说故事曲折迷离,人物众多,不仅主要人物生动,而且塑造 了刘泰保等一系列市井侠义人物形象。

“鹤 -铁五部曲”的最后一部是《铁骑银瓶》,这个故事开始于玉娇龙与罗小虎分手约十个月后:雪夜野店,单骑孤身,玉娇龙产下她与罗小虎的儿子,却被同店居住的 方二太太用自己的女孩掉了包,留下一只银瓶为记。玉娇龙奋骑追赶,方二太太却被祁连山匪徒劫去,男孩也不知去向。

玉娇龙将女孩抚养成人,取名“春雪瓶”。玉娇龙那被掉包的儿子,后来则被退隐江湖的原祁连山匪帮成员韩文佩收养,取名“韩铁芳”。

二十年后,玉娇龙母女闻名南北疆,人称大、小“春王爷”。

韩文佩亡故,铁芳散尽家财,为寻母而闯荡江湖。途中仗义行侠,得遇女扮男装、身患重病的玉娇龙,结为忘年交。几经试探,玉娇龙已知铁芳确系自己离散的骨 肉,但不便在途中相认,只告诉铁芳:要报劫母之仇,可先到天山之下,寻找一位自己“最亲近的人”帮助他,并嘱二人结为“终身伴侣”。行至白龙堆,遇狂风沙 暴,玉娇龙终于不支,死在来不及相认的儿子怀中。

铁芳到达新疆尉犁,在哈萨克赛马会上初会春雪瓶,却被射伤,狼狈落荒而走。

春雪瓶往迪化寻找玉娇龙,并欲拜见逢旨来疆的玉钦差即“舅舅”。途中得知玉娇龙死讯,赶往白龙堆,见韩铁芳带伤料理起灵事宜,十分惭愧。

春雪瓶到迪化,夜探玉钦差的府第,被发觉,于战斗中杀死护府之镖头。官府搜凶,怀疑并逮捕在此住店的罗小虎。罗小虎始终认为雪瓶是自己和玉娇龙的亲生女, 慨然为之顶罪。

罗小虎起解伊犁,因被私刑折磨,已奄奄一息,得铁芳、雪瓶相救。罗小虎至死不知铁芳是其亲生骨肉,惟谆谆敦促“女儿”快嫁铁芳,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辙。

韩铁芳与春雪瓶经历一系列情感纠葛和江湖争斗,终于亲眼见证了祁连山匪帮和方二太太得到应有的惩罚,二人也终成眷属,并决定携手归隐,永不再入江湖。

“鹤-铁五部曲”是王度庐的成名之作。这五部作品在报纸上连载了五年多,写了四代武林豪侠的爱情悲剧,计280万字,一直受到许多读者的喜爱。电影《卧虎 藏龙》就是根据其中的第四部改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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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父亲的足迹

摘自:《天津记忆》王度庐百年诞辰纪念号代序/2009

作者:王芹

近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父亲的足迹,查找散落在各图书馆角落里的文字,搜寻遗失在民间的作品,寻访当年的读者,听他们讲述深藏于心的记忆。所以,虽然父亲已去世多年,然而他在我们的心目中却日渐清晰。

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是个敬业的教师。父亲的记忆力超强,知识面也很宽,有时候问他一个问题,他可以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讲出一大通来,令你不得不信服。当然,我们也知道父亲写过书,因为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家里还有许多,上海励力出版社出的,崭新的,层层叠叠地铺放在一个大木箱里。1960年前后,在那缺吃少穿、燃料缺乏的年月里,这些书才陆续化为灰烬,被我们取暖用了。当时我已在中学读书,这些书也读过一些,但是印象不深。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多岁了,然而对于父亲走过的路,对于父亲的内心世界,我们却知道的很少。直至今日,在寻找父亲足迹的过程中,在一遍遍阅读父亲当年写下的大量文字后,我们才真正开始了解自己的父亲。

2006年春,我们找到了一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北京旧报,上面刊有许多父亲写的中短篇小说和杂文。读了这些杂文我们才知道,原来沉默寡言的父亲,当年也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热血青年,他批判封建习俗,倡导男女平等,剖析国民性弊病,痛斥日本帝国主义,其忧国忧民之情跃然纸上。这一时期父亲还写了大量小说,虽然影响不大,然而对他后来的创作无疑是有帮助的。

1937年春父亲去了青岛,他本想在那里觅得一份较稳定的工作,可是不久青岛就沦陷了。父亲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是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不卑不亢,可以想象得出,当时他的内心有多么痛苦!但是为了养活家人,为了能在沦陷区不失尊严地活下去,他只能卖文为生。

父亲1938年后的作品主要为侠情小说和社会言情小说,侠情小说多为清末故事,社会小说则多发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至战前,而地点多被设置在北平。父亲是北京旗人,他熟悉那里的地理环境、民风民俗,而且那里还有他的母亲。北京是父亲魂牵梦绕的地方,他只能在小说中寄托自己的乡愁,通过小说里的豪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以去心中之块垒。读过父亲这一时期的作品,我们进一步理解了他的爱与恨,奋斗、挣扎、苦闷与无奈。

虽然以前知道父亲在北京时就写过小说,但是因资料有限,总以为他是在到青岛后才开始正式写作的。其实父亲在1937年之前已从事写作十余年,在他的一生中写作生涯比教书的时间还要长些。现在,父亲在我们的心目中,不仅是个敬业的人民教师,还是一位优秀的作家。

今年是父亲的百年诞辰,我们还在继续寻找父亲的足迹,因为这是对他的最好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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