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大先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研究》2005年4期
三
王度庐曾经在小说《绣带银镖》的开头写道:
“保镖”一事,已随着交通的便利,币制的革新,武器之改良与各地警察组织之进步,而成为过去的名词了。无论相距多么远,可以用现代的交通工具将它缩短,用不着什么叫“起旱”“打尖”“投店”,无论多少款项,一纸汇票或是拍一个电报,便可以转移过去,用不着成 鞘的银,整块的金往返搬运,无论有多么好的身手,或是手使什么“龙泉”“太阿”削铜剁铁的宝剑绝对斗不过洋枪;再说现在到处都有警察,所谓“江湖好汉”“ 绿林英雄”那是一万个也行不开的。所以,保镖的这项买卖已经没人提了,它受了时代的淘汰了,现在虽还存在着一两位当年的镖头,但也都须发如银,回忆着巳 往,真是一场“古老的梦”。
这段话[12]同 满族作家老舍在《断魂枪》中的议论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再将眼光上溯到清后期满族作家文康的《儿女英雄传》及石玉昆的《三侠五义》,会发现满族文学存在一 个以大俗大雅的笔法写儿女英雄的传统:“侠烈英雄本色,温柔儿女家风。两般若说不相同,除是痴人说梦。儿女无非天性,英雄不外人情。最怜儿女最英雄,才是 人中龙凤。”[13]满族文学传统的这一脉在王度庐这里被继承延伸。有论者指出,“度庐先生的作品亦可视为‘京味文学’和‘旗人文学’的一部分”[14]。的确,王度庐小说构成了满族文学系谱中一个重要部分。如果说纳兰性德、曹雪芹、岳端、铁保、麟庆、顾太清等构成了满族文学精英层面或者说偏重“雅”的层面,那么文昭、和邦额、文康、石玉昆等则构成了满族文学的大众层面或者说偏重“俗”的层面。王度庐是融会雅俗的作家。据徐斯年教授证实,王度庐尤爱纳兰性德的词,这对他侠情悲剧的风格形成有影响。他操通俗的文体,却能平凡中见出功底,鄙俗里透出雅致。
王度庐1909年出生于北京的贫困旗人家庭。在1933年离开北京流亡到各地之前,一 直生活在京旗文化阜盛的北京,满族文化对他构成了集体无意识的影响,积淀内化为他的人性内核。辛亥革命之后社会强烈的排满氛围对其影响也显而易见。民国时 期绝大多数北京满族陷入极端贫困之中[15],王度庐走上创作道路最初即出于生计问题。其父原在清宫内务府“上驷院”当职,他出生的那年,八旗俸禄制废除。1916年父亲病故,王家更趋困顿。《剑气珠光》中对李慕白穷困落魄的描写让人感同身受,《卧虎藏龙》中对京城贫民的描写跃然纸上,无切身体会谅难写得如此精彩。作者也曾借书中人物之口倾诉:“他们都忘了恩啦!他们都是花旗人家的养大了的。”
王度庐小说的满族文化色彩首先表现在“京味儿”营造上。其中人物语言尤其是京城下层人 物的语言活灵活现,幽默风趣,俗而不腻,最见京味儿底蕴。诸如魏三老婆说:“事儿可是天天有,这么多少万万人,争名图利,好酒寻花,哭的笑的,谁家谁人没 有点事儿?”“再没有什么事情了,我男的不常回家,我又不出门,前门城楼子要是塌了的话,我也不知道!”
京城下层游民以刘泰保为代表,他是青皮混混的头目。他初见玉娇龙的心理是:“活到今年三十二,还没媳妇呢!一想到媳妇的问题刘泰保就很是伤心,他想:‘我还不如李慕白,李慕白还拼了个会使双刀的俞秀蓬,我连个会使切菜刀,做饭煮菜的黄脸老婆也没有呀!’”这样的内心活动,让刘泰保形象一举成型。(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