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京旗作家王度庐(二)

悲剧模式笼盖与民族历史反思

     满族这个历史上创造过辉煌的族群,究其内里,则包孕着颇多的悲剧。他们的入关定鼎是政治上的成功,却无可奈何地引发了传统文化的大翻覆;八旗制度系当初取 得诸多胜利以及随后巩固政权的基本保证,其制度自身却造成了后来“八旗生计”的问题,严重伤及下层旗族的存活;八旗制度把世代旗族死死地捆绑在驻防区域, 旗人不仅不能从事各种当兵以外的职业,未获批准连驻防地都不得擅离;而辛亥革命把这个民族从封建桎梏下解放了,却因民族歧视的风行,广大旗族民众又被推向 了从精神到生活的双重深渊…… 

   久而久之,满人养成了一样特别的性情——他们看去好似活得相当洒脱,内心却充盈着悲怆与忧患。

   满族的文学也是如此,本质上的悲剧居多。就拿小说来说,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到和邦额的《夜谭随录》,从冷佛的《春阿氏》到儒丐的《北京》、《同名鸳鸯》,以及老舍的《离婚》、《骆驼祥子》、《月牙儿》、《我这一辈子》、《茶馆》等等,悲凉之风遍布其上。

   王度庐也以他的悲剧写作,接续着这样的民族文化传统。在他那里,武侠小说,社会小说,言情小说,多为悲剧。尤其是他的武侠题材,很少有像其他作家作品那样的完满结局,而大多是以凄凉的故事收尾,以至于他因此而被称为“悲剧侠情”派的圭臬。

悲剧书写,不仅是对于客观现实的认识,有时它甚而就是一种感触世界的心态。

   王度庐笔下的情侠们,利刃在握,功夫了得,却总是不能左右命运,难以兑现个人的情感诉求,他们的感情与“道义”之间往往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河”;写 到现实题材,王氏也经常教情节在曲曲折折的延伸之后,显露出事物发展终极的失落。《古城新月》里的白月梅终于逃出苦海,实在是作者难得的网开一面,而作品 核心人物柏骏青虽说帮扶白月梅小获成效,自己却不得不在几番挣扎后,落花流水地回归他的封建家庭,向人生宿命缴械投降;柏骏青一度的“恋人”祁丽雪,在冲 破旧式精神牢笼方面也是有胆有识的青年,其结局一点儿也不比柏骏青稍好。在这儿,我们多少见出一些王度庐跟老舍的区别。老舍写祥子等等底层社会的苦人儿, 有一种彻底的痛苦决绝,总以“悬崖撒手”的故事处理,去表述他极度的悲愤。而王度庐有时还是愿意激励苦人们斗争一番,这大约与他较老舍年少10岁,对庶民 的“斗争”现实有些别样的体验有点关系;也许还是跟这10岁的年龄差距有关,王度庐更多地关注着不同时代青年们(从李慕白、玉娇龙,到柏骏青、祁丽雪)的 个人感情生活,但是,他在这一领域的悲观,几乎也达到了“极度”。

满族作家,每每愿意在创作当中,铸入些包括历史反思在内的人文思考。作家王度庐亦然。他曾写过一篇杂文《眼光》,谈到:“……我如今所说却是人类处世接物 应具的,审查事体预料将来的眼光;眼光长,看得远,自然非具有奇才卓识不可,然而短眼光,我们却不能没有,要是只看一时,不问将来,那末你笑声未已,哭声 就要紧紧随至了。前清的人,如今所以多半受罪,也就是因为没有眼光的缘故。那时皇朝一统,国泰民安,声色相竞,如今一朝事败,只落得死亡流离;北京的人, 早先在首都时代,不知多兴些实业,增些生产……这全是眼光太短小,只看一时,却不知人世的变幻无常,淘汰的力量很大啊!现代的社会,时间性极速,变幻极奇 极快,要设下准确的眼光,实不容易;但是我们就着不投机,不落伍,有充实的准备,相当的预防去看,是绝对不错的。”[25]这 段文字,其检讨旗族历史的用意是多么鲜明,对清代先人们的评判又是何其中肯!在另一篇文章中,他的针砭犀利起来:“到如今,大清国歇业,溥掌柜回老家—— 忍着走了——政府又一迁移,机关又一裁拼;只好穷愁坐困,口口声声只怨迁都害人,其实我的大老爷!您早先在打小算盘的时候,打一下大算盘,也不致如此 呀!”[26]在民国年间满人作家自我反省民族历史教训的作品当中,王度庐的以上表述,委实是该当被人们时常关注和细细咀嚼的。(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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